51人回顾|三位老美工

2016-11-25 51人 定海桥 定海桥


话很少的资深美工施元祥先生在PSA第一天开工时

我一直记得一位高中同学(他现在北京从事电影工业)的爷爷是电影院的画巨幅海报的美工。当我想起这件事情,并很高兴地给向他打听时,他说,爷爷刚刚过世了。

但我很想有一个电影院美工的角色在“51人”里。通过记者阙政,我找到了对于手绘海报非常热心的原曹杨电影院的美工李树德老师。在阙政的报道里,唯一的一位还在电影院里工作的美工戴永国老师,就是李老师介绍给我的。我想的是,如果能在一个电影院里做一个美工的51人多好。


创作中的戴永国先生(左)和施元祥先生

我在酷暑中去了好几次闸北电影院,对着闸北公园门口大茶壶的那间,一楼的路口是对周遭居民非常重要的一家麦当劳。麦当劳边的那个海报栏,原先就是手绘海报的位置,现在是喷绘海报。闸北电影院有一个西方古典元素装饰出的立面,但留存了一个淳朴、正常的电影院大厅,这里现在仍是周围中小学集体组织观看电影的重要影院,经济效益也不错。

戴老师的工作室就在电影院楼上办公区域的一个夹层中。原先有两倍这么大的,后来被隔开租出去一半剩下十几平米,但对他来讲也已经足够。他现在的工作是做一些会议横幅之类,七十几岁半退休状态,但他一直不真正退休,也不敢出远门,总担心电影院会突然有很重要的美术工作需要他做。事实上,机械复制时代的电影海报都是现成的。这种岗位的实在感和保留一间美工工作室对他却有重要的意义。明年他琢磨要正式退休。

戴老师现在主要画油画,他觉得这才是艺术。六十年代他因为成分原因没有被美院录取,进了工厂因为绘画才能,被安排在工厂建筑外墙画巨幅毛相。之后调到了电影院做了一辈子美工。对他来讲画大到一栋楼的画都是不困难的事情,现在也只是体力问题。可是,他并不觉得这重要,因为美工不是艺术家。大概,就像技工不是科学家。

我跟他在酷暑中的麦当劳和电影院讨论了几次,他都对在自己工作的电影院里做他“个人”的手绘海报活动提不起兴致。


从左到右三位美工:施元祥、李树德、戴永国

后来我发现自己没有理解这样一个道理:“个人”这个词,对于戴老师来说不存在于手绘电影海报这件事情上,不存在于美工的手上。虽然曾经,上海没有两家电影院会有一样的电影海报,每个美工都在演绎自己观看电影和剧照之后的感觉并赋予主角以形象,但没有人会对自己的这项工作,进行艺术创作上的“个人性”的声称。甚至这些海报有多雷同或多不同,都不是被讨论的问题。但是技术上他们知道谁更好。这些水粉颜料绘画而成的海报,就在户外存在一周左右的时间,旋即被覆盖,在风雨和曝晒揉碎。

所以最后当我们重新回到李树德老师的身上,由他作为一个发动机,拉起戴老师和另一位前大光明电影院(也是上海最大户外电影海报位所在)的美工施元祥老师,三人一起创作和绘画时,此事成为集体创作,就又成为了可以接受的“寻常”。但不寻常的是,虽然他们近年也一直在为包括文化馆、博物馆在内的机构新创作海报,但这些海报大多是主旋律题材的纪念性创作,尺寸也很小。


三天中,来跟三位美工询问和探讨的观众一天比一天多

而这次,他们是为了一部影片的放映而创作巨幅海报。《横竖横》这部电影问世的时候,也正是手绘电影海报开始逐步被喷绘取代的两千年交替之际。他们用三天的时间在PSA的教育互动区现场创作,引来双年展观众的观看、好奇和交流,而最后这是一件有功能的宣传品,就像他们对美工工作性质的认定那样,为了电影放映所做的宣传是美工的唯一追求。这个现场的创作过程,又因为是在普通艺术爱好者的关心之下,也成为了对美工工作和工艺本身的宣传。

周六下午,千禧年间诞生的沪语电影《横竖横》将在这张巨幅的海报边放映。三位美工师傅的笔触之下的手绘电影海报——这种在我们最近的记忆和经验中跟现实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语言总有一些关系的表达——将同这部精彩的现实题材电影,在十五年之后走到一起。


美工的工作台

51人现场采访

被访美工:李树德(曹杨电影院美工),戴永国(闸北电影院美工)

采访:王艺盟(中国美术学院在读研究生,51人工作组成员)

王:老师们好,您觉得“美工”和现在所谓的“艺术家”有区别吗?

李:当然有区别。美工就是一个具体的工作。

戴:(电影海报的工作)就是做电影宣传。

李:我们这一行就是归在广告行业里的。

王:李老师在视频(《上海故事:电影海报的手绘温情》)中说到,自己当年选择做美工就是想画画。

李:但是话又说回来,所有画电影海报的实际上不只是光在画电影海报。

戴:其他的画也画。

李:所以说美工和艺术家有区别也有联系。我也画其他东西。

戴:李老师也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不是画广告画的,而是其他创作画。

李:我有很多其他作品,参加过很多展览。

戴:倒过来可以说,也是艺术家来画电影海报。

李:有些美工只会画海报,但是我会画其他创作。美工是训练培养绘画能力的一个平台,我们当时没有专门的学院培养,都是各行各业跑过来做美工。美工在当时就是喜欢画画,这是最开心的事,每天可以写字画画。

王:关于现在的所谓的当代艺术,比如做装置艺术的,您怎样看?

李:当代艺术是打破了界限。

戴:我们的观念当然比较老了,当代艺术和过去的艺术是有差距的。

王:现在很多当代艺术家已经不会画画了,比如用观念在做艺术。

戴:实际上我们对很多艺术也不理解了。比如说很多装置艺术。

李:实际上我也不懂,因为它们属于现代艺术的范畴。我们其实还是偏重传统意义上的绘画,也就是写实的比较多。现在的很多展览我们也看不懂了。

戴:包括很多抽象画,我们也看不懂。

李:比如说毕加索的画我们就看不懂。上一次毕加索在上海的展览我们去看了,很多都看不懂。毕竟中西方的差距还是在的。那些纯画中国画、传统画的很多都看不懂毕加索的画。莫奈的画还好看一点。

王:现在美术学校有些专业已经不教授手上绘画技巧了,这些学生也可以成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的手上绘画功夫没有了,你们怎么看?

李:当然也可以成为艺术家。我们以前重视的专业:油画,国画,雕塑。现在这个行当不是很吃香了。很怪,我也搞不懂。如果美院的学生不会画画,那么怎么从生活中汲取养分,进行创作呢?现在习近平主席的座谈会讲话出来说都还要继续学习。我觉得现在在出现回路。我觉得美术不能离开主题创作,也不是全都是为政治服务。我们之前画了一批主旋律的画。现在美院很多人人形都画不准,以后谁来画这些画?

王:现在有科技可以替代手绘吗?或者说照片?

李:科技、影像永远替代不了绘画。虽然现在技术可以做出仿真,作出油画效果,做出国画效果。比如说这个手绘海报,作为文化现象的存在,它走过历史这一段路,历史留下印迹,留下一些划时代的作品。比如说“开国大典”,这种画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画成的。中国很多经典的东西都是美院的毕业创作。像“开国大典”就是。这个现代艺术就代替不了。有些现代艺术真的是理解不了。

戴:过去确实还是老的。中国传统观念还是老的。新媒体的确是需要的,是好东西。

李:艺术是一种传承。现在很多技术可以做成版画效果,但是如果没有先前版画的发明,现在哪有版画的电脑技术发明呢?以前我在上大美院学习画画,暑假我们还自己组织出钱绘画人体。当时学生都是拼命地想学习。有一个当时的女同学,现在在美国。晚上画画忘了时间,被锁在学校里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大家去上学才发现她没有回去。

戴:我们工作的海报其实就是依附的商品,就是电影这个商品。现代艺术可能融为一体了。

李:电影海报这种商品和一般商品也有区别。它有很多文化的密码在里面。海报上要呈现很多信息,主演、导演、版权等等。

王:以前美工师傅画海报,你们会署名吗?

戴:不署名

李:正因为我们不署名,以前上海街头的海报都是我们画的,人家都不知道。后来拍电影了,大家又来找我们的资料,都找不到。

戴:因为那个时候就是个工作,我们就在单位里面拿工资的。我们和找电影的人,放电影的人,工资都是一样的。就是一个工作。现在大家都觉得很稀奇,其实我所说的就是里面含有很多文化密码。从美术角度讲,就是宣传画范畴的。而且可以说它和纯绘画相比还有一些要求,比如它(电影海报)要设计,文字的排列,大小对比等等。同一部电影,为什么有些人画的海报就好看,有些人就差一点。但是关键还是要看是不是画出了海报的特征,是不是把电影的主要信息传递给了观众,因为观众会因为海报的好看与否而选择是否进入电影院观看。电影海报在当时是对电影的间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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