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篮子工作站日志(七)

定海桥互助社 定海桥 2月22日

老虎灶15

大年初六,徐明将他摄制的视频添加到“菜篮子工作站”



关于《爱国路社区食堂的最后一天》

从鼓励“破墙开店”到拆除“违章建筑”,一家位于爱国路地铁站附近,多年来广受社区居民好评的“社区食堂”就这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社区居民随便聊聊信息量就很大了,同志们各取所需。最后再补充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拍个片子也守不住个食堂!” 这就是我想对自己说的。


徐明@菜篮子工作站,2018.02.21

老虎灶16

我在“菜篮子”工作站认识了一个张大哥

他坐下,开口便对我说,“我是九一年3月5号来的上海”。

我大吃一惊,忙问,“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他说:“准确的说其实是九零年2月来上海,待一段时间又回家了,第二年(1991)年又回来,从那以后就一直在上海待下了!”

我们在工作站总共聊了两次,一次因为有人找他配钥匙然后又要回家吃饭中断,第二次由于一两天之后坐下来一块下象棋而再次续上话茬。

我听到这么准确的日期更加吃惊,也许是因为我不大能记住日子吧,就连好朋友的生日也会忘的那种,我好奇说:“你是特别记住这个时间的吗?”他接着说:“农村人嘛,来上海算是人生的一个转折,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我记性打小就好!”

当我写下开头两段与他记忆比较深刻的对话时,还有一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要不是我从这菜市场出来,我根本不敢对你讲这些!”我也不论什么顺序、逻辑了,暂且就把萦绕耳边的这句话写下,我仿佛又看到了他对我说这句时的表情,在象棋桌上。

我和张大哥就这么开始聊天,他现在“自由”了,做配钥匙的生意,但是依然在这菜场附近,骑着车子到处逛,用他的话说就是这辈子主要是跟菜打交道。从1990年到2004年种菜,这期间先是在宝山的生产队种菜,到了97年开始自己承包地种菜、把菜批发给卖菜的。2006年来到延庆路上开菜店,从2月份开到10月份,合伙的生意不好做,后来就散了,那个时候延庆路上还没有菜市场,2006年10月份以后到2008年分别去了松江和市里卖水果但是都赔了,2008年12月28号在延庆路这个菜场租了3个摊位,这个菜场是超市改的,当时是500块钱一个摊位,那个时候这个菜场刚刚开业,说是区委还给一些补贴。现在每个摊位大概2000多一个摊位。当时菜场卖菜的摊位有20多家左右,现在少了一些,因为卖菜比较辛苦。

谈及自己卖菜的经历,他感慨颇多,那时经常夜里十二点钟、一两点钟起床,骑着动力三轮车走70至80公里的路程去七宝进菜。他刚进这个菜市场的前两年卖的并不是菜而是咸肉,卖咸肉的生意并不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上海人不太喜欢吃咸肉,二是网上说吃咸肉不健康,至于不喜欢和网上说的之间是否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后来从2010年到2017年就一直卖蔬菜。

他也大致讲了一下这一片区域菜场的历史变化,原来襄阳路上有卖菜的,称作马路菜场,在大马路上占个位子就是你的,好几年也没有人收摊位费,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也没人管,鼓励做生意,到2000年之前被拆掉了。

谈到附近的状况已经不止一位居民不说到华亭路,当然他也在此声音稍微哄亮了起来,说那不是上海的华亭路,是世界的华亭路!路边都是卖衣服的,水泄不通,我问他有没有在华亭路买过衣服,他说,“我们只是来凑个热闹,看一看。那时候也没有照相机,就看看。现在不行了,这两年明显感觉外地人少了,人流量不行,菜市场生意也不如从前”。聊到华亭路的时候我们差不多结束了第一次谈话。

华亭路唯一的服装痕迹,2018年2月13日夜,摄影:陈韵

那时工作站虽然开展没几天,除了在“老虎灶”前采访、约人、摄影记录外还是有几件好玩的闲事,比如说腌制鸭蛋、下象棋,说到下棋是很有趣的事情,我们的棋盘也从屋里摆到过门口,引来不少附近的人来玩。包括菜市场做清洁工的大叔,老曹,他和老伴都在做清洁工,也住在菜场里,但是没有床,夜间需要帮进菜的开门,老伴两个虽然可以轮班但是没有床睡觉,他的老伴还好一点,可以睡在办公室里,他一般很少睡觉,白天就在马路上找个树荫凉影睡一会儿,但是像现在冬天就很麻烦,外面冷找不到睡的地方,所以这才有空过来与我下棋。没有床睡觉,跟菜市场管理方申请过很多次,一直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就这样也熬了三四年,年龄大了,为了挣点钱,也没办法,也不愿意再换其他工作。(关于老曹的老伴儿沈阿姨的讲述,请参考工作站日志之二。)那天我们正下棋下得起劲,张大哥凑了过来,我才知道他和老曹俩在菜场是老“革命”,我们就闲聊关于菜市场的一些事情,后来就剩我与张大哥了,我们就很顺利的接上了上次的话茬,很是轻松愉快,仿佛楚河汉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一般,因为之前和他的老革命之间刚聊过菜市场管理的问题,我们也正好接着聊一聊。

吕德生(红色羽绒服)与他的棋友们,2018年2月6日,摄影:徐明、王昀

他说:“太黑了,黑的很。写检讨,罚款,自己还被要求写过检讨。卖熟食的不能卖鲜肉,一开始不知道,卖了一点,然后食品被没收,没收的食品他们总不能扔了呀!还罚2000块钱,让写检讨,也没有个什么明文规定,说怎么罚就怎么罚,也没有第一次说服教育,逮住了就罚。

有一次一个江苏的老太在这附近打游击卖菜被逮住了,还不是在菜市场门口被逮住的,在其他地方被逮住的,被罚了五千块钱还是多少,他老公也在这个菜市场卖菜,虽说不应该出来挣外快,但是罚的也太狠了,没个明文规定,随口说罚多少就多少,他要是不交她老公就不一定能在这个菜场待下去了。有个管理人员年龄很小,高傲的不得了,你在他面前跟低多少的一样。没办法你饭碗在人家手里。

还有他们管理方强制卖给摊位烂蒜头,不买不行,自己买了也卖不掉,好像是他们自己承包的地种出来的吧,有烂的卖给这里租摊位的人。这里的老板是东北的,在上海有很多菜场,据说为人还不错,现在已经在徐汇区的区委。

装菜用的马甲袋必须买他们卖的,如果买了外面的就要罚款,卖马甲袋的一般都是他们亲戚。他老婆有一次买了外面的马甲袋被抓到了办公室,现在还不敢告诉他有没有被罚钱。这里换了很多经理,每个经理都贪了很多钱,你要搞到好的摊位要送礼、要花很多钱,租摊位的合同一年一签,你要守住自己的摊位也要送礼。管理很混乱,现在还好两三年就换一次经理。

说到在菜市场里面和邻居摊位之间又时候也有一些小矛盾,比如说买菜的买谁的不买谁的也有误会,摊位之间争界限,摊位大点肯定能摆多一点菜,多卖点钱。”

他感觉自己是里外受气,自从从菜市场出来以后感觉很轻松,现在修锁配钥匙,自由自在的。原来他早有先见之名,为了防老在2007年“闲散”的光景里自学了这门手艺,原因是看到一个残疾人做这个,觉得自己也能做这个,有乐趣,到老了卖不动菜还能解决温饱。就跟他请教在哪里可以买到这些工具,但是没有跟他正儿八经学,看一看那个样子。说的我也想趁年轻学一学这门防老的手艺。当他说到他高中时曾是“五好”学生,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成绩在他们学校一直都是很出众的,这自然跟他自学的能力有很大关系。我于是又打消了学这门手艺的念头,哈哈。

“我要不是从这里面出来了,我根本不敢跟你说这些,小弟!”

我们那天聊了很久,感慨也颇深,没想到看似一团热闹、祥和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菜市场里面还有这样多的内幕。

我后来问他来到上海这么多年有没有特别遗憾的事,他说自己不会理财、不会投资,没有在有钱的时候买房子,第二个是没有去卖肉。

2000年的时候自己挣了将近20万,那时候上海郊区的房子一千多一平方。把钱投资给亲戚了,没有买房子,上海人都说我“戆大(gang du)”,就是傻子的意思。后悔终生,自己奋斗了20年,从淮南到上海来就带了20块钱,干了九个月回老家,又过来,种菜地种了14年……我小舅子当时借钱买房子,现在很值钱。不过钱投资给亲戚了也不后悔。

一辈子跟菜打交道,菜的利润很小,又辛苦,现在摊位大一点利润还好一些,年轻的时候看到过卖肉的很挣钱,现在年龄大了,胳膊因为以前卖菜累伤过,不可能再去尝试卖肉,刀都拿不动。那时候想卖肉,老婆也打击自己,毕竟一直做菜的生意,对这个比较熟。主要怪自己没有决断下来,求稳,卖肉是做生意,卖菜不行,太麻烦,还累,利润又小。

我让他在没买房和没卖肉之间选一个最遗憾的事,他说年轻的时候没有选择去卖肉。我以为他会说没有买房!

小年夜那天,吕德生的两位棋友——老曹和锁匠来帮忙给工作站开锁,最后锁匠(右)将问题彻底解决了,要了50元的“友情价”,摄影:陈韵。

他的理由是老家的人在这边很多,有的一部分选择卖肉发财了。卖肉利润大,就算当时没买房,有钱还会有机会再买房。

我又问他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他说:“年轻的时候选择从老家出来是对的。发展好一点,城市永远比农村好,人际关系好一点,接触的人素质高,见的新鲜事物也多,增长知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吕德生@菜篮子工作站2018.2.19

菜篮子工作站

(定海桥互助社)

菜篮子工作站现场作品

菜篮子工作日记(一)(二)(三)(四)(五)(六)

寻找店面:竺师傅的故事

编辑:陈韵